与绫在那次交谈之后,我与绫越发亲密。
  这着实是令人欣喜的事——对我来说,在班上的朋友寥寥无几,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泉与绫。绫在学校时很少开口,能听到她声音之时无非事务性的问答以及与泉的寥寥数语。
  
  大约是桂花落满地,花径无人扫的秋季,我萌发着浓浓春意的同桌。
  “哦!同学!你说!”他抑扬顿挫有声有色的感叹。
  “在这美好的,秋•天!
  “是否应
  “寻找一份新的
  “恋!情!”
  我低头看书,任凭他让春天笼罩。
  “其实我
  “找到了恋•情。”
  我抬起头,他将一只脚“蹬”的踏到课桌上,所有人将视线投向此方。
  “那就是……”
  大家屏气凝神,等待着这春的宣言。
  “绫•小•姐!”他“唰”的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我身旁绫的方位。
  班上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绫直视着黑板,全然没有被春天所感动。
  “这位同学,”讲台上目瞪口呆的老师清了清嗓子,“现在是上课,请保持冷静。”
  每部电视剧,每部小说,都有一两位这类调节气氛的人。他们用自身取悦观众与读者,但仅在那一瞬,哗众取宠的他们眼中会划过悲哀的神色。大相径庭的人生,莫名其妙的悲哀。
  扯远了。
  
  在绫对我说过她初中所经历事情的第二天,在回家的路上。
  “晚上,”她望着我,“有空?”
  “又要找个地方说凄切的往事?”
  她目光有些许游离,默默的摇了摇头:“不是的。”
  “登山。”她说,昏黄的天空中一行大雁无声的飞过。
  
  仅从外表,我想没人会认为绫是一个喜欢登山的女子,但从外表又有谁能看出什么呢。她说她每天都会登山,在不同的时刻,登上相同或不同的山。
  “为什么登山?”她就此寻思,面上没有一丝涟漪,只从眼瞳深处漾出细微的思考气息。
  “一种依靠,也不尽然……”她又陷入思考,“很难表达。”
  “内心的宁静?”
  “或多或少。站在山石上时,我大约可以听到山的呼吸,不是草木的,也并非鸟兽,仅是作为无机物的不存在生命的石头。”
  “在那当口与山畅谈人生?”
  “大概。”
  “得得。”
  
  约定七点半在楼下会合,吃过饭后我换上登山鞋,告诉父母出去散会步。
  下楼时正好碰到绫,她一改平日的装扮,穿着无袖运动衫和远远高于膝部的短裤。
  “嗬,有模有样嘛。”我打量一番,“不过……不冷?”
  她抬起左手,手上提着一个海军蓝的运动包。
  “打算去登哪座山呢?”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迎接即将到来的答案。
  “象鼻山。”
  “呃……唉?”我被这三个字打得措手不及。
  “循序渐进,如果你乐意的话。”
  “乐意之至,不过平时都登哪些山?”
  “市周边的无名山。”她顿了一下,补充道,“都是些杳无人烟的山。”
  “还好不是攀岩。”我庆幸。
  “有时。”
  
  沿着河向象鼻山走去,马路上汽车行驶声与秋虫肆意鸣响。拜城市改造所赐,桂林较之几年前更像一个城市。
  河岸上砌起石制的堤防,小孩子们在岸边打闹;年迈的夫妻搀扶着缓慢的行走,时间来到他们身旁也许都不得不放缓脚步;年轻的情侣在照亮河岸的聚光灯暗处亲吻。天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探照灯切开,让这个城市如同置身于某个战场,也许冷不防一架飞机钻出来就会将一切摧毁,那时城市如同地震般颤动,我和绫站在山顶看着烟雾中的桂林,如此而已。
  在夜色中行走,各种各样的记忆都会不自觉的到来,象山公园逐渐成为人造景观的堆砌,我赫然想起那个洪水爆发的夏季在滚滚洪流旁的公园湿漉漉的草地上踢球。而今草地被石板路切割成块,游人四布,再也不存在曾经那般广阔的天地。
  我们站在通往山顶的石阶前。
  
  “所谓登山,就是如此‘噔噔噔’的到达山顶?”
  “嗯。”
  “那还不简简单单,这样的小山包。”
  “那么开始吧。”
  绫从迈出第一步起,身上就散逸出一种可谓非凡的气息,这种气息就像是风雨后从土地中迅疾冒出的花枝。她的脚步轻盈十分,胶底鞋踏在石面上恍若无声。可谓是以一种舞蹈的姿态行进,左脚还未踏实,右脚已然跃起。我惊叹世间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登山方式。
  回过神来,绫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转角。我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蹦跳着向绫追去。
  一路上喘着粗气的我引来路人的侧目,一个下山的老奶奶关切的问道:“小伙子,没事……”我已冲上了十多阶。
  到山顶时,我眼前已是漫天星斗,胸口起伏的速度已无法跟上身体需要氧气的数量。
  “我死了。”我看着面前面色如一的绫。
  “就算是登小山也蕴含了深刻的哲理。”她冷冷的说,声音宛如无风的深谷。
  
  我全身湿透,绫从包中拿出毛巾递给我,“专门为你提的包。”她这么一说,我身上正在涌出或者还未涌出的汗都羞愧的停滞下来。
  我们坐在石凳上。凉风有信,带来秋虫的鸣泣;秋月无边,城市的灯光让月光黯然失色。我凝视着山下连绵的车灯,红白相间,这些光点终将汇入一个场所,那是时间的边境,世界的尽头。
  “到了冬季,山上的人就越来越少。”绫开口道。
  “不好?”
  “不是好或坏,而是正确与否。”
  “正确与否?”
  “对山来说,什么是最舒适的状态。”
  “听着有些邪乎。”
  “各种相左世界观的必然冲突。”
  “那么你的世界观是?”
  “早在被她侵入后崩毁。”
  “也许……只是不想再次建立?”
  “也许。”她像琢磨着什么,低下头去。
  
  有时候看着绫,觉得她并非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绫性格中缺失的那个部分大概是在从某个星球冲入蓝星的大气层时遗留在了万里高空中,进入某个卫星轨道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个星球的人用一个故事将你我吸引,然后带着你我登山。
  在登到精疲力竭之时,她(他)伸出长长的透明触手,将你我心中她(他)所不含有的(连同遗失的)部分,一同吸走。
  如此反复,汲取人类思想而后掌握人心将地球占领。
  绫眼中偶尔闪过的什么给我如此感觉。
  隐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