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绫所经历的每一个场景都在我脑中成为画卷,五点半斜阳透明的树叶,深夜杳无人影的山峰,清晨薄雾中的渔船。是记忆的美化还是真实的场景,我无从分辨。既然是画,那么纪录的仅是一瞬间所发生的事,连一个瞬间的真假都莫辨,又何以记起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此时仍是秋日下午放学后仅存稀疏人影的教室。我于此时的泉甚少交谈,她有着自己的交友圈,而我的交友圈只与面前这个少女组成。
话题一般由我挑起,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原是自闭少女的心理医生,可今天我却没有找到任何话题。感觉到我的视线,正在写作业的绫放下笔,转过头来。
两人相对而视,我后头有些干涩。窗外,秋蝉肆意鸣叫。
“亲上去”的念头在我头顶盘旋。如果是电视剧或者游戏,在即将到达的一刻,教室的门必定被推开,被捉个正着的两人将会面对老师的质询。事件在现实中发生的概率固然很小,但面对的是曾经受到老师伤害的少女,应该避免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发生。
我把头转向黑板,避开绫的视线。笔敲击桌面的“嗒嗒”声充斥着整个季节。
天边变成了淡红色,运分明的轮廓呆在空中。我与绫一边爬拱桥一边交谈。
“对不起。”绫说。
“为什么?”突如其来的三个字犹如夏日的飞雪。
“与我待在一起想必很无聊。”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刚才在教室里看你的神色中有这种意味。”
不,不无聊的,我想这么说。可霎时间有什么侵入了我的内心,促使我去仔细审视我对绫的感觉,这时的我,是对心头一切不是都紧箍不放的我。绫见我没有回话,低下头小声地说,“果然是吧。”
“相与什么样的女孩交往,我弄不清楚。有这样那样的标准存在我心中,毫无疑问,你的身上与之契合之处,也许正是沉默少言这点。”
“不想这样的……”绫依然低着头。
“终究是受过伤害的人,怎么样都好,与你在一起能感受到别人不可以给予的平静。”
话语沉到了哪里,我和绫想着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回到了家中。
晚上,我坐在书桌前,说是书桌,不过是哪里废弃的圆形太阳伞下的塑料桌,我每天就在这样的桌前看书。房间非常小,从门走到相对的墙不到五步,就在这五步的方形空间中,挤进了三架直冲天花板的木制衣柜,单人木板床以及莫名其妙的圆桌,我坐在这样的空间中,一切衡量的标准不复存在。这是父母给我的房间,一切都是他们给我的,我没有抱怨的理由。
空间有限的地面上堆满了书,有几叠比我还高的书堆摇摇欲坠,如果有谁在楼上蹦跳一番,坐着或躺着的我势必死在书海里。
昏黄的灯光,漆黑的夜,我没有开窗,开窗一次进来的只会是夹杂了油烟味的风,对面楼是哪里的食堂,一年四季烟囱中都喷着气味莫名的烟。建这栋楼的人,住在这栋楼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蛋——五十平料的公寓也好过这环境恶劣的破屋。
捧着书的我仅是在执行“看书”这一行为,书中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那些黑色的含有意义的文字不过是繁复的线条。我思索着绫,与她相识的十个月中,秋意越发浓厚,她仍然去登各种各样的山,我时常与她一同前往。她的确寡言,她或许尝试着与我说更多的话,但以失败告终。我究竟希望再见到怎样的她?至始至终我不过是一个听过她倾诉的路人。
不明白,我无法想明白,当前能做的,只有与绫继续交往,至于事情的终点——分离或永远,尚未知晓。
时钟指向十一点,客厅中电视的声音已然消失,我准备洗澡睡觉。走出房间,在什么地方传来谁叫我名字的声音。我仔细分辨,我发现这声音从楼道传来,我走下由三级阶梯分隔的卧室与客厅,打开房门。
声音戛然而止,是绫。她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看到开门的我,她舒了口气似的看着我。
“如果我不出来难不成要在这叫一晚上?”我们各靠一边门沿,各自的呼吸清晰可辨。
“也许”
“为什么不按门铃呢?”
“按门铃不就吵到你父母了?”
“那也没关系嘛,而且可以说是推销或者打电话啊。”
她想了一下,“是我太笨了。”她说。
“那么让你不按门铃的理由——有什么事情?”
“晚上,让我在你家住吧。”
“唉?”我思维彻底短路,打量着眼前的绫,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裙,我的目光……“何苦呢,你家不就住在楼下么?”
我摇摇头,又叹一口气,不作言语。
“很害怕。”绫开口道,语气轻得像是仅仅只将气从口中吐出。
“不管是入睡前,入睡后,或是半夜醒来,感到的都是如同死亡般的冰冷。
“没有温暖,无论盖上多少层被子都无济于事,其实最近 一段时间已经无法入睡了。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通过登山入睡,可……”
我在脑中构思了许多种入睡的方法,但我未说出口,我等待着绫将话说完。
“应该是遇到你之后开始的,我想,”绫将头扭向楼梯,“我大概喜欢上你了。”
“真是惊人的直率。”我说。
“嗯?”绫回过头来。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足半个月,而且对互相的了解也屈指可数,我希望这样的喜欢……”
“是作为可以信任的朋友的喜欢。”绫打断我。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年青男女共处一室?今晚只好睡沙发了。
“如果你认为在这里可以安然入睡的话,那就请进吧。”
此时得我断不会想到一年后会有另一个女孩住进我另外一个家,也不会入一年后那么从容,此时的我正值各种思想涌上脑海无法顺利理清之时,故作从容的我领着绫进入我的房间。
“这么乱的地方,委屈你了。”我说。
绫点点头,“是够委屈的。”
“被子和床单最近才换过,请随意使用。”我转过身。
“等等,”绫叫住我,“你去哪?”
“洗澡。”我答道。
洗完澡,房间的灯仍开着,绫闭着眼,身上盖着的毛毯勾勒出她的身段,大概已经睡着了。我蹑手蹑脚的在书堆的空地中行进,把灯关上。
“你……不一起睡么?”绫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床那么小,我睡客厅就好了。”
“可是……”
“别想那么多,也不要可是来可是去的,我在这里看着你睡着好了。”我回想着某部电视剧的情景,坐到床沿,将手放在绫的手上。
“呐,说点什么吧。”绫说。
“想听点什么?”
“你的初恋,应该有吧。”
“很无聊的,听着你肯定会睡着。”
“来这里就是为了睡着的。”
我看着黑暗中声音发出的地方,虽说是黑暗,但光亮还是从这这那那的地方照来,我们身上都蒙上一层似灰似白的颜色。
“那么,就让我用无聊的初恋故事带你入眠。”我用吟游诗人般悠长的语调开始诉说。故事,故事自是为了让人知晓而存在的,无人倾听的故事自不称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