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泉所言,这的确是一座俗不可耐的学校,俗不可耐的班级。
下课铃一响,泉就被几个女生拉去上厕所,为何上厕所也得成群结队?莫名其妙,一群男生聚在一起讨论网络游戏,一群女生在谈论高三的帅哥,真想掏出这些人脑子里装的东西好好嘲笑一番。
我拿出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引论》出来看,坐在一旁的绫突然开口道:“上个月才看过这本书。”
“如何?”
“一塌糊涂。”
我投入到墨海之中,不一会儿,上课铃响了。
上课,起立,卧倒。“咚”,世界毁灭。
放学后人作鸟兽状散,泉扔下一句“拜拜”就走了。
难得的清净,教室里只有寥寥数人,太阳西落,被窗外的树遮得严严实实。我掏出《引论》,继续翻看。
“不回家?”冰冷沉静说。
“没人。”我也尽量简洁。
“有空?”
我点点头。
“有话说。”
我合上书,收拾好与她出去。
日落把山都染上了柔光,我和绫并肩行走,我与她穿过王城,来到滨江路的一间咖啡馆。推开门,地道的咖啡香味扑鼻而来,似乎全身都泡到咖啡里。
店不大,只有两排大约十张藤桌,二十张藤椅。老板三十来岁,在吧台上趴着听音乐,正在播放的是《fly me to the moon》,不知是什么版本。店内只有老板一人。
绫找了中间座位坐下,老板走过来问是否和以往一样,绫点点头。
不一会儿咖啡端上来,时至七点,稀稀疏疏来了几个客人,坐定后小声交谈。
咖啡十分够味,但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咖啡。蓝山咖啡,她说,抿了一小口。而后放下咖啡杯。
“初中的时候……”她开口说。
“恩?”我一边用勺子搅拌着咖啡一边望着她。
“可以不要打断么,只要听就可以。”
我点头,“不插嘴。”
初中的时候,我认识了瑶。开学第一天的下午,她笑着跑来跟我说:“绫你好,我是瑶,我们似乎同路?”我告诉她我回家的路线,两人果然同路,于是两人决定一同回家。
瑶是很活泼的女孩,在班上和谁都和得来,我虽不孤僻,但相较之下失色不少。
回家的路上,一般都是瑶说话,我微笑着附和。在听她说话的时间里,我不断感觉是有什么不妥,这不妥被她话语中的什么所掩盖,我并没有注意。
每个女孩多多少少都有一个暗地里喜欢的人,只消对方看一眼便开心得不得了,我自然在那时间里喜欢上同班的一个男生。
一天下午,我们一如既往地往回走,瑶突然问我:“你有喜欢的人么?”
我顿时想到他,脸红得不得了。“有吧。”她笑地拍拍我肩膀。
“我有哟,喜欢得不得了。”她说出那几个字,不出所料,是他。
有一天我在教室值日,与我一同值日的女生对我说:“绫,最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言。”
我抬起头,她继续说:“说是看到你和我们班一个男生到宾馆。”
“和……谁?”
她说出那个名字,难以置信。我询问谣言的来源,可女生说不知道。
值日完,走出教室时看到瑶正在走廊玩指甲,我们一同下楼。
路上我一言不发,一直想着那个女生的话,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无非是几句无根无据的胡话,但在那个年龄,谁都会对这样的谣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个小圈子里面的话,往往会被扩散到整个校园乃至其他学校。
“有心事?”
“唔……恩……”我知道她察言观色的能力非同小可,也许那时我不会隐藏,只得乖乖承认。
听了那个谣言,她收起笑容,安慰我说不必担心,我天天和你在一起,还不了解你么,就算别人相信,我也不会相信的。
我挤出笑容。
那个谣言最终传遍了校园,不少同学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他也不好受,还有高年级的专程跑来我们班看,我们就如迪斯尼乐园里的人偶,在夏日炎炎中仍套着厚厚的棉衣。
我试者与他沟通,可他看见我扭头就走。“不是我啊,我也是受害者。”我几乎要哭着叫出这句话,可是我没有,沉默是消除谣言最好的武器。
谣言传到丁老师耳里,这可是重点中学,怎么发生这种事情?班主任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家长。
那是一段多么难熬的时光,父母不相信我,老师不相信我,同学也不相信我,只有瑶。只有她与我说话,安慰我。
但这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的心中有什么在那时已经失去,他们脱离了我的身体,飘向了未知的场所。
说到这,绫拿起咖啡又抿了一小口,她说这些的时候非常平静,完全听不出有任何感情波动。也许是她这些年学会了隐藏,也许……是她已经失去的那种东西致使她今日如此。
她再次开口。
那时候实在是够傻的,我对瑶完全没有怀疑,但只有她知道提到他时我面上的慌张神色,可这有何必,我与他甚至连话都未好好说过。
事情闹到最后,父母老师一定让我到医院检查,这算什么?让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去检查自己是不是……
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躲在房间里啜泣,父亲死劲敲我的房门,“我是清白的。我自言自语。
后来我自然去了,我不得不去,我需要清白,莫过于说父母需要我的清白。检查完之后,父母老师喜笑颜开,父亲抚着我的头说:“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跑到湖边哭了好久。在冷静下来以后,看着湖面自己的倒影,我对自己说:“再也不要在相信任何人,再也不。”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瑶和他在一起,她无邪的笑脸是一副“我赢了”的姿态,是的,她将我摧毁,而后获胜。
谣言平息,瑶依然与我笑脸相迎,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学校,离开她,她将我的青春夺去,空留一具无力的空壳。
这些年来,我逐渐明白了瑶的内心,她是靠不断损毁他人而证明自身存在的恶魔,她在长久的侵占中已不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或已做过的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可以为了得到什么而牺牲周围的一切,在一切被牺牲后对着残骸微笑而不自知。
我等待着绫往下说,她没有再开口。香味复苏,人声还原,我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
绫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也许她在这一年都未说过这么多话,她面色煞白,没有一丝生气。我用勺在空杯里转动,等待着绫。
过了大约五分钟,绫的面色逐渐恢复了红润,“走吧。”她说。我正欲套钱付帐,绫说:“是我叫你出来的,还是我来吧。”我点点头,由她付了帐。
出了门,已经完全入夜,秋夜的风有些凉,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就像是独自到南极的北极熊,无依无靠,我伸手将她搂住,她顺从的贴到这边。
“有些饿啊。”我摸摸肚子,早瘪得不像话了。
“去吃石锅拌饭吧。”她说。
吃过饭送她到家门口,在转身上楼时,身后又一次传来她说:“谢谢。”的声音。
为何找会找我说这些话呢?相较下泉不是更适合么。
在如此寻思的过程中,睡眠如排山倒海般压来。
“谣遥瑶,谣言的瑶。”
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