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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子夜歌

... 发表于 2006-10-14 21:41  ... 15269 次点击


在夜里读完《子夜歌》,如同喝了一杯香馥却冷掉的花茶。心里缠绵悱恻地难受,抬头看见窗外星河斑斓,别有凉意,一时黯黯无言。像“子夜”这个带着浓烈芬芳的忧伤名字突然之间在暗夜里花开如树。惊艳寂寞。

“《子夜歌》云是晋女子所作,似五言绝句,分春歌,夏歌、秋歌、冬歌,日本俳句分春、夏、秋、冬,即是受了《子夜歌》的影响。

《子夜歌》的春歌第一首: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气氛舒畅广大,几乎是没有特定的对象的情思。春风要算得挑拨了,然而有一个和字,更一个惠字,凡此皆非西洋文学里所有。”

                                                                   ——节自《中国文学史话》

我对《子夜歌》的印象最初来自胡兰成,他仿佛对《子夜歌》别有钟情,除了在《今生今世》一再引用,申变。后来又在《中国文学史话》里提及,大谈《子夜歌》的气韵和好处,用来比较中国人的亲,爱,和西洋人恋爱之间的深浅差别。我是爱惨了他的文字和才气,老老实实读下来,斑斑点点落在心里。后来又去看《子夜歌》,发现胡兰成论诗词文化真是深入到精神内核里,绽放出来的花千树,猝然而深远。

后来又听到一个凄艳的传说,相传东晋孝武帝时,大臣王轲家里发生过鬼唱《子夜歌》的事,这件事见载于《宋书•乐志》:“晋孝武太元中,琅琊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豫章侨人庾僧虔家亦有鬼歌子夜。”说殷允为豫章亦是东晋太元年间的事,如果那时就传说有鬼在夜里唱《子夜歌》,那子夜肯定是东晋以前的女子。

《唐书•乐志》也说:“《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我就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哀戚,能直通幽冥让身在寒泉的鬼,也感到悲伤呢?

其实《子夜歌》有很多是欢愉明亮的色彩。一个男子在路上等到爱慕的女子,赞她容色艳丽,满路遗香。说,你一来路上都芬芳了。她(也许就是子夜吧)又欢喜又妥当地回答:“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是多么漂亮且精当的回答,她不说自己不好,却也不过分的骄傲荒茄昂退车厮狄痪洌骸疤觳痪嗽福适官伞!鼻榍星校饷嗝啵鲎窒耱榍拿倒寤ò钌钋城巢刈×恕霸涤商於ǎ翘煲狻钡撵庠诶锩妗?br>
彼时爱也不是爱,遇也未曾遇,像新春初至,花树未发的萌萌意思,一切都还是无立足境,你我,没有后来的抵足交缠,还是个清净自在身。

《子夜歌》里唱到:“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汉乐府里女子发誓亦要说——上邪!中国人是敬天的,尤其男女之事爱讲个天意,天作之合,天成佳偶,天生的冤家……世间万物,花木山河,连人的本真也是唯天所授,所以接受起来恭谨和顺,

这样的柔和贞顺,在今人的身上渐渐缺失了,我们越来越愿意相信自我的力量,以为可以改变的很多事,到头来依然没入命运的旋涡。越来越爱做深刻的思考,却越来越远离纯真,不能与自然做最纯粹直接的交流。

于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时候,是我们自己决定了自己棋子的命运。

忧伤是人类命中的毒瘤。随血液生衍。无休无息,某些时候会变得凶猛,不可遏制。《子夜歌》里的那个美丽女子,春花秋月何时了,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忧虑着。

爱看她对情郎撒娇:“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忍不住微笑。似乎可以看见那种娇憨依恋,她说,你离去以后,我无心梳洗,就这样的潦草而过,看你看到我这样子会不会心疼?

她丝缎一般的长发随意滴落在肩头,像乖巧的猫儿一样伏在他的膝上,任情郎盘弄抚摸。被他缠绵翻飞的手指牵引。即使是那样的嫣婉及良时。为什么笑容甜美的她,心底仍有深深的忧伤,泛滥成灾?

是女子天生比男人多心多敏感?还是大家都已一早窥测到结局的荒凉?只是男人选择沉默着不说,在某一日冷静地接受结局?

“擥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

原来,当“唐突”的“小喜”过去后,“相怜能几时?”才是她忧虑的根本,女心贪婪,容易眷恋。所以看见爱情里常常为能否天长地久烦恼的多半是女人,男人对此常常能洒脱得出乎意料。

从表现的情绪来说,南朝民歌中欢娱之辞所占比例很小,其基调都是哀伤的。这一方面因为在浪漫的、非礼教约束的爱情关系中,受阻被隔,空怀相思,或一晌贪欢,转首负情,是常有的事,爱情的失意,容易形成悲伤的基调。这点忧愁在《子夜歌》里有深刻的阐释。

可是,依旧是爱你的时候多,因为相思,忘却自身的时候多,因为是女子,到底是女子。

“白露朝夕生,秋风凄长夜。忆郎须寒服,乘月捣白素。”——在白露降临的秋夜里,想起你缺少御寒的衣物,于是再也睡不稳,起身在明亮寒冷的月光下,为你捣素制衣。想把千丝万缕的情愫织进衣里,让你穿在身上会有融融暖意。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黑夜是如此漫长,我不能够入睡。看见窗外明月皎洁,想着你在天涯那端,满心茫然。突然听见你在叫我,忙忙地应了一声,可是不过是我太思念里出现的幻觉。

爱不过是生命里最绚烂的一场幻觉,太荼蘼,有时,走完天涯道路,也不愿醒来。

读《子夜歌》在深夜,静默安然的花园里,有夜来香的迷离芳香,听子夜这样浑身散发着迷迭香的女子,娓娓道来,春消夏长,一年四季,那些存在于她生活中的点滴快乐和忧伤,一切的喜悦哀伤,都和那个始终不见面容的男子休戚相关——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春歌)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夏歌)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秋歌)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冬歌)

朝朝暮暮朝朝。他都是那样模糊清晰的存在。是与生俱来的胎记。由生到死,一直存在。

后来这种《子夜四时歌》是《子夜歌》的变曲,以四时景物为衬托。《乐府解题》曰:“后人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皆曲之变也。

《子夜歌》和《子夜四时歌》是南朝民歌的集大成者,也是民歌里情诗的翘楚。两者均有南朝辞采艳丽的特点,相比之下《子夜四时歌》更为精致,当中有几篇并有引用典故和前人诗句之处,托名为民歌,实际上出于文士之手或经他们修饰的成分当更多。不过这种精致不妨碍南朝民歌出语天然,明朗而又巧妙。吴歌中的《大子夜歌》(“大”是赞美之意)说:“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再怎样浓烈,它们仍是民歌的底蕴。栀子花一样的清淡洁白。

南朝民歌在汉乐府民歌的基础上,在建安时代兴起了中国古代文人诗的第一次高潮。对后世的影响十分深远。从鲍照到齐、梁的文人诗,雅俗结合渐渐成为主导的方向,南朝民歌与后来宫体诗的兴起也有直接关系。

唐代以后,南朝民歌继续影响着文人的创作。直到清代,历代文人模仿南朝民歌的现象,始终没有断绝过。不过,学的最好也最著名的人还是李白。他的很多短诗,以语言清新自然见长,就是学习南朝民歌的收益。我是最近看了《子夜歌》,才知道《静夜思》是脱化于《子夜四时歌》秋歌中“秋夜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一篇。

而李白的《子夜吴歌》,无论是语言和形式以及立意都明显脱胎于《子夜歌》,不过他才情高妙,写男女相悦,也有浩然仙气,结果反而比晋女“子夜”的《子夜歌》要著名的多,

关于作者,晋朝女子“子夜”的一切,少得非常可怜。我用尽力气去找,也没有结果,想来,她只是一个有才情的民间女子,即使像李清照,朱淑真那样有非凡的才情,也没有机运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即使成为鱼玄机,薛涛那样有争议的女子,也是要被命运允许的。

温婉,能干,慧黠,多情,或许,子夜只是斑斓星河里的一颗传说,可是我希望她是真的存在过。

爱是一种需要不断被证明的虚妄。就像烟花需要被点燃才能看到辉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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